世代430年·东部大陆·秋
夕阳如血般染红了残破的城墙,城垛间的裂痕显得很狰狞。北国北疆最后一座防城‘高威城’上面的旗帜缓缓坠落,象征着人类在世界里又失去了一块立足之地。而后山海兽继续向着北国王都,‘金谷都’包围。城墙下,潮水般的山海兽发出愤怒的嘶吼,它们形态各异——有的似虎而牛尾,有的如龙却生鸟翼,皆是《山海兽录》中记载的恐怖存在。
西部藏里国·北关·丹霞关(靠近北国西关白河关)
“北国北疆…还是没能守住。”
丹霞关,这座紧挨着北国西关白河关的雄关,此刻正被一层压抑的阴霾笼罩。军师云烨站在望楼上,远眺北方。年近四十,鬓角已斑白,长年支援北国对抗山海兽的战争,在他脸上刻下深深的皱纹。身后传来铠甲碰撞的声响,他知道是将军铁戎来了,一个和他一起长年在北国边境与西国边境来回奔跑的搭档。
铁戎的声音沙哑:“刚收到飞鸽传书,北国国君战死在王都城墙上。”
云烨的手指在城墙砖石上收紧,指甲因用力而发白。百年来,这一幕在九州大陆不断重演。先是西北大陆在饕餮军团的吞噬下化为焦土,接着北部大陆被应龙攻陷,东北大陆则在穷奇部落的火焰中沦亡。如今,厄运终于降临到东部大陆。
“他以帝王之躯,为北国守到了最后一刻,用生命在金谷都刻下了永不褪色的灵魂,这份傲骨永远留在了北境的山河里。”
铁戎一铁拳砸在墙垛上,“连年战乱,新生儿存活率不足三成。没有战士补充,再坚固的城墙也会被攻破。”
云烨望向东方,那里是东国·中方国的方向。两个国家虽同属东部大陆,却因两国先王因为在北方大陆出过事之后,到现在一直常年不睦。可现在,东部大陆已到了存亡之际。若是再彼此猜忌、各自为战,恐怕用不了多久,东部大陆就会重蹈西北、北部、东北大陆的覆辙,彻底沦为山海兽的猎场。
“派使前往中方国”
云烨突然说,“我要去见中方国的白鹿先生。”
三日后,在中方国西关的‘瑞安关’中,两位智者相对而坐。白鹿先生比云烨年长三岁,却已是中方国三朝元老。
白鹿先生比云烨年长三岁,鬓发皆白,却精神抖擞,一身素色袍衣显得他气质儒雅。作为中方国三朝元老,他见证了太多东部大陆的事,此刻正用深邃的目光打量着眼前的云烨,这位支援北疆战场声名远扬的军师,眼底的红血丝和难掩的疲惫。
“云烨先生千里迢迢而来,”白鹿先生端起凉透的茶盏,轻轻抿了一口,声音平和却带着一丝探究,“莫不是想让中方国与藏里国,联手对抗山海兽?”
云烨没有回避,他直到白鹿先生的智慧。挺直脊背,目光灼灼地望着白鹿先生,一字一句道:“如今九州大陆已无退路,北疆陷落只是开始。若你我两国再执迷于旧怨,他日山海兽兵临城下,我们拿什么去保护国中百姓?白鹿先生,现在不是计较恩怨的时候,是该放下成见,共守东部大陆的时候了!”
白鹿先生其实也有想法,但他还是镇定的摩挲着茶杯,“但即使东西两国兵力相加,也难敌北边的山海兽主力。”
云烨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了敲,目光落在窗外漫天飞舞的枯叶上,语气沉缓:“先生说得是,单靠你我两国兵力,确实难敌山海兽主力。可先生是否忘了,北国如今已是群龙无首,国王在金谷都城墙上战死,眼下只有摄政王暂掌大权。”
他顿了顿,端起茶杯却未饮,继续说道:“这位摄政王我早有耳闻,此人野心不小,私下里早有称王之心,可他也有清醒的头脑,知道若挡不住山海兽,别说称王,整个北国都会沦为凶兽的巢穴。所以他这段时间频频派人往中方国、藏里国送信,所求的正是支援,想让三国合力,在北方筑起一道防线。”
白鹿先生早就收到过几封求援信,握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顿,眉头皱了起来:“可中方国与藏里国的渊源,你该清楚。当年两位先王在北方大陆议事,就因抗敌策略争执不下,最后竟一同战死在异乡。这笔旧账,国中老臣至今难以释怀,如今要让两国放下恩怨联手,谈何容易?”
“正因为记得这笔旧账,才更不能重蹈覆辙!”
云烨猛地提高声音,眼神锐利如刀,“当年先王们是为了‘如何抗敌’争执,可如今我们面临的是‘不抗敌就亡国’的绝境!现如今北国国王也用性命守住了北部最后一道口子,他用死告诉我们,山海兽要的不是一城一池,是整个世代的生机!”
他向前倾身,语气又软了几分,带着恳切:“先生是三朝元老,见惯了世事变迁。您想想,若北国被山海兽攻破,下一个就是中方国,再下一个便是藏里国。到那时,难道要让两国再为‘该不该联手’争执,最后落得和先王们一样的下场吗?摄政王有野心,但他眼下的目标和我们一致,活下去,守住这片土地。我们与其纠结过往恩怨,不如抓住这仅有的机会,把三方力量拧成一股绳。”
说着,云烨从怀中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,推到白鹿先生面前:“这是我来时,北国密使偷偷塞给我的。摄政王在信里说,只要中方国和藏里国愿意出兵,他愿将北国西关白河关,北国南关鹰嘴关让出,作为军粮补给。他还承诺,战后若能守住疆土,北国愿与两国签订百年盟约,永不为敌。先生,这不是妥协,是绝境中的生路,更是我们不能错过的机会啊!”
白鹿先生拿起信,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的字迹,沉默良久,窗外的风卷着枯叶撞在窗户上,发出沙沙的声响,隐现出当下的紧迫。
云烨见时机成熟,赶紧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,缓缓展开:“请看这个。”
竹简上绘制着东部大陆的地形图,云烨用朱砂笔在北国故土上画了个红圈:
“山海兽占领北国后,下一个目标必是我们两国。但它们有个致命弱点——”
白鹿先生眼中精光一闪,“你的意思是…”
“掎角之势。”
云烨在东西两国位置各点一下,“若山海兽军攻东国,我国就偷袭其巢穴高威城;若攻我国,则贵国出兵金谷都进行牵制。迫使它们分兵防守,无法全力进攻任何一方。”
白鹿先生突然放声大笑,随后也将早已准备好的战略图拿出来一个看,竟然一模一样。甚至还点出了让人出其不意的跳鬼谷偷袭计划,旁注“可伏轻骑三千,待兽军过半而击之”。这条跳鬼谷路线,如果用得好,甚至能高威城的山海兽毫无防备。这使得云烨也不由得一惊,幸好谈的是与山海兽的战场,而不是彼此的战场。
三个月后,云烨的预言应验了。
北国东城玉蝉城外黑压压一片,山海兽大军如乌云压境般涌来,蹄声、嘶吼声震得城墙掉灰。这座紧邻中方国边境的城池,此刻成了中方国的第一道防线,白鹿先生早在三日前便派来五千援兵,与北国军合兵一处,可站在城墙上的守军,望着地平线上不断逼近的山海兽洪流,握兵器的手还是控制不住地颤抖。
兽群前方,一头体型如山的梼杌正缓步前行。它生着人面虎足,额间凸起三只弯曲的尖角。
“那是……《山海兽录》里记载的凶兽梼杌!”有老兵声音发颤地喊道,当年东北部大陆沦陷时,正是这等凶兽带头撞破城墙。
“放箭!”玉蝉城守将嘶吼着挥下令旗。刹那间,城墙上的箭雨如飞蝗般射向兽群,密集的箭矢击倒了前面一片,但无济于事。后面的山海兽继续往前冲。更别提那头梼杌,箭矢即将落在它身上,立马有一些低级山海兽为它抵挡箭矢。
梼杌仰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狂吼,兽群如被点燃的潮水般加速涌向城墙,有的巨兽甚至用身体撞击城门,木质的城门在撞击声中发出“嘎吱嘎吱”的哀鸣,仿佛下一秒就要崩裂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一道黑影突然从云层中急掠而下,那是一头鹰身人面的妖兽,它落在梼杌肩上,用爪子轻轻抓了抓梼杌的皮毛,嘶鸣了几声。
梼杌愤怒地咆哮,不甘地看了眼近在咫尺的城墙,终于下令撤军。
玉蝉城守军目瞪口呆地看着兽潮退去,白鹿先生心里明白,策略成功了。
直到探马回报:
”藏里国一万精骑突袭北域兽巢‘高威城’,破坏兽卵无数,且还将兽粮群烧死无数!”
【兽粮——山海兽也会饲养一些小山海兽做兽粮,兽粮群杂食系。】
【兽卵——每个兽巢都会产一些兽卵,用来孵化山海兽群。】
首战告捷的消息传遍两国。云烨站在北国西城竹山城的城头,望着凯旋的军队,脸上却没有喜色。铁戎不解:
“军师,我们赢了,为何还愁眉不展?”
“这只是开始。”
云烨低声道,“山海兽们不会善罢甘休。下一次就看白鹿先生能否说动中方国王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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世代440年·春·南国黄金国国都·黄金城
讽刺的是,在北方生死绞肉场中,南国却是一片繁华,而这片繁华,也因北国战事而来。
黄金国没有矿脉、没有沃土,甚至连粮食都依赖进口,但它有一样东西取之不尽——亡命之徒。
北域的山海兽肆虐,东西两国常年支援血战,军队死伤惨重。很多人不愿意加入军队,黄金王便成立“血旗盟”
——所有大陆里最奇特的佣兵机构。
在这里,山海兽和人的命都是可以明码标价:
在普通山海兽里,佣兵们还分低阶,中阶,高阶山海兽。在血旗盟会所里,都有张贴各种山海兽通缉令,想要任务的,可以直接去领取。
普通佣兵:按人头算钱,杀一只低阶山海兽换十两银子,带回妖兽的爪牙、鳞甲领赏。
精英战团:由退役军官或江湖高手带队,专门执行斩首任务,猎杀中阶山海兽或高阶以及通缉犯(人类也是通缉对象),报酬丰厚,但死亡率高达七成。
死士:纯粹送死的炮灰,大多是欠债的赌徒、奴隶或罪犯,冲锋时绑着炸药,用命换军功,相比得到的报酬更多。
国王不仅鼓励佣兵北上,还设立“战功爵位”制度——杀够一百头中级以上妖兽,封“爵”,赐宅院、免赋税;杀够一千头,封“侯”,可入朝参政。
这无形中,又衍生了一些产业
铁器坊与武馆——制造伤害的工具以及训练。
斗兽场与竞技场——用命换钱的狂欢
血笼,最著名的斗兽场,每周举办人兽死斗。连胜十场者,可被贵族招募为私兵。
修罗擂,无规则死斗,胜者拿走败者的一切——钱财、武器,甚至妻女。
酒肆与风月场放纵的声色场所。
黑市,明面没有的,这里一定有,比如,山海兽身上的各种材料。
钱庄与赌场,赌命比赌钱更刺激。
只要钱够,生死任你主宰。战俘、赌输的赌徒、还不起债的商人,全送进斗兽场或妓院。
这里还有一个所有大陆内更神奇的机构,炼坊,这里将得到的山海兽素材,经过炼化,得到更神奇的东西,至于多神奇,那只有有权,有钱的贵人们才知道。
国王深知,黄金国的富贵全系于北域战事。——仗打得越久,黄金国越富有。
但不为人知的是,黄金国国王,竟然参加过北方大陆的战事,且与藏里国还有中方国先王一起去的,东部大陆四王,唯独他和法防国国王回来。
夜·黄金城·醉梦楼
红袖倚在醉梦楼三层的雕花栏杆上,眼波流转间,似有盈盈秋水,勾人心魄,朱唇轻启,一颦一笑都散发着令人难以抗拒的妩媚,举手投足间满是风月场中历练出的风情,让人忍不住沉沦。楼下大堂人声鼎沸,富商刘老爷正扯着嗓子喊她名字,腰间沉甸甸的银袋拍得案几砰砰响。
“红袖姑娘!老子今天带足了银子,必须拿下你,不行也得行!!!”
她唇角一翘,眼底却冷得像北域终年不化的雪。三个月前这肥猪就想强占她,被她在酒里掺了巴豆,拉得三天没能下床。今日竟还敢来。
“刘老爷急什么?”她旋身下楼,裙摆扫过阶梯。玉臂轻抬间,袖中藏着的迷魂散已滑入掌心,“您上次赏的珍珠,红袖还没谢过呢。”
随后,红袖便将他带走,一段时间后,刘老爷烂泥似的瘫在榻上,腰带松垮,露出白花花的肚皮,红袖慢条斯理地剥下他的外袍,然后冷笑着一脚踹开窗户,几个龟奴利索地把光溜溜的刘老爷吊在醉梦楼外柱上。拂晓时分,全城都看见他肥硕的身躯在晨风中晃荡,肚皮位置还被写了两个字,掂量。
至于红袖是如何出现在这的,这就会追溯到世代427年。
回忆·世代427年·冬·北国北关特安关
红袖本是北国权贵之女,十岁的红袖赤着脚在雪地里奔跑,绣着金丝雀的锦缎小袄被树枝划得稀烂。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声,混着山海兽黏腻的吞咽声。她不敢回头,怕看见母亲被兽爪撕碎的模样。
此时的三个月前。
“我们的小小及笄后定要嫁个好郎君。”
“父亲为她做了个兔儿灯,庭院里十几道琉璃灯将雪地映的光亮。母亲笑着往她嘴里塞蜜渍梅子,二姐偷偷把雪团塞进她后颈,惹得满庭笑闹。管家爷爷说北境长城固若金汤,那些吃人的山海兽永远越不过——
轰!
第一声巨响传来时,二姐正踮脚想为红袖摘梅枝上最红的那朵花。屋墙崩塌的轰鸣声中,她突然看见二姐突然被一道黑影贯穿胸口,那支染血的梅枝还捏在姐姐指间。父亲赶紧朝着那些怪物反击,但很快的,父亲的发冠在雪地里被巨兽踩碎成珠,母亲最后推她的力道大得惊人:
“去地窖!带着这个!”
现在她怀里还死死抱着母亲塞来的发簪。
密道出口的荆棘划破膝盖时,红袖终于回头看了一眼。家没了,只有冲天的火光里晃动着无数黑影。
不知道她一路是怎么坚持下来的,坚持到北国的王都,但此时王都外一些黑甲兵士让他害怕,因为父母出事时,也看到了和黑甲兵士一样的穿着混在山海兽里,帮着山海兽。
红袖很害怕,绕开了王都,继续往南跑,到了东国,这里的人都很麻木,但一些年老的人会可怜她,给她点吃的。就这么坚持不知多久,直到南国黄金城。
刚到黄金城,红袖饿的发昏,好在有路人过来,看上了红袖头上的凤钗。
忽然压低声音:“姑娘是北地来的?这钗成色好,只是铺里现钱不够,如果愿意,跟我走,可带你去兑更多银子,还能帮你寻个落脚处。”
她饿得发虚的身子晃了晃,逃难路上陌生人的零星帮助让她尚存一丝信任,没多想便跟着这人走。雨突然倾盆而下,巷子里的野蔷薇被砸得贴在泥里,她却还攥着口袋里仅有的几枚碎银,那是逃难时,路人可怜他所施舍的。在这纷乱的时代里,谁都顾不上谁,唯独在能力范围内的给予。
此刻红袖盼着能兑到钱,找个地方安稳。可伙计带她进的不是银庄,而是挂着“醉梦阁”牌匾的门。鸨母扭着腰迎上来,丹蔻指甲一下掐住她的手腕:“王老说的好货,果然是张嫩脸。”红袖才知上当,想跑却被两个仆妇按住,她挣扎着喊“我要找掌柜”,只换来鸨母的冷笑:“那王老早拿了好处,你以为这北域的破钗,真能值几两?”
第一次见客的夜晚,她被按在梳妆台前涂脂抹粉。“叫什么名字?”鸨母的指甲掐得她下巴生疼,她咬着唇不肯答,旧衣裳却被猛地扯下来,扔进火盆里——北域穿在身上的衣服在火中蜷成焦灰,像她被碾碎的念想。铜镜里的脸陌生又屈辱,她突然抓起台上的银簪,狠狠插进掌心。鲜血渗出来,混着眼泪砸在妆台上,她又突然在心里一遍遍地喊:要活着,要记住这个恶心的世界。要记住父母救她的那一幕,记住这掌心里的痛,总有一天要逃出去。
早在逃难路途中,红袖已经学会了隐忍和讨好,鸨母见她乖顺,又生得一副好皮囊,便让教坊的老妓教她琴棋书画。红袖学得极快,琵琶,舞姿都美得勾魂摄魄,她开始留心楼里的人和事。鸨母贪财又多疑,手里攥着所有姑娘的卖身契,还私下放高利贷;看管姑娘的仆妇手脚不干净,总偷拿姑娘们的首饰;而当初把她骗来的王老,每月都会来醉梦楼取“分红”,每次都要搂着姑娘喝得酩酊大醉。红袖把这些都记在心里,像收集火种般,一点点积攒着复仇的力量。
她还悄悄攒钱。客人给的赏钱,她一分不敢乱花,要么换成碎银藏在床板下,要么用来收买阁里的小杂役。小杂役是个无家可归的小杂役,也被老鸨天天打的皮开肉绽。红袖常偷偷给他留点心,时间久了,小杂役成了她的眼线,帮她打听鸨母的行踪、掌柜的动向,甚至帮她买来了能让人慢性中毒的草药。
终于有个机会来了。某夜醉梦楼的檐角还沾着雨滴,王老就带着一身酒气闯了进来,他是当地出了名的无赖,不仅靠拐骗姑娘分赃,还仗着认识几个地痞,连官府都懒得管他。红袖在二楼练琵琶时,指尖刚碰到弦,就听见楼下传来他粗声粗气的喊:“老虔婆!快把老子的分红拿出来!”
鸨母正在账房里算账,听见这话,脸上的横肉抽了抽,她向来贪财,这月收的“姑娘费”比往常少了些,本想克扣王老三成分红,可没料到他来得这么早。她揣着账本迎出去,脸上堆着假笑:“王爷怎么来了?桂花酿还没温好呢……”
“少跟老子来这套!”王老一把推开鸨母,酒气喷在她脸上,“钱呢?别以为你私吞多少老子不知道,前儿我说,这月要给你那不成器的儿子买田!”
鸨母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。她最忌别人提她那不成器的儿子,更怕王老知道她私吞分红的事,当即尖着嗓子反驳:“你胡说什么!这月楼里生意差,姑娘们的首饰都被偷了几件,哪有那么多钱给你?”
这话恰好戳中了王老的火气。当即拍着桌子骂:“好你个老虔婆!自己手脚不干净,还敢赖别人?我看姑娘丢的首饰是你让刘仆妇偷的,想抵我的分红!”
刘仆妇正好端着茶过来,王老无心的话,让有心的人一听,吓得手一抖,茶杯“哐当”砸在地上。她本就手脚不干净,前几日确实偷拿过姑娘的银钗,此刻被王老点破,慌得膝盖一软就跪:“王爷饶命!不是我偷的……是鸨母她……”
“你闭嘴!”鸨母厉声打断她,又转头瞪着王老,“你少血口喷人!这分红本就该按规矩来,你凭什么多要?”
“规矩?老子的规矩就是规矩!”王老被酒劲和火气冲得眼睛发红,伸手就揪住了鸨母的衣领,“你信不信?老子早晚弄死你!到时候这醉梦楼,还有你那宝贝儿子,都得给老子当垫脚石!”
这话像炸雷似的在院里响开。鸨母又怕又气,伸手挠着王老的脸,哭喊道:“你个杀千刀的无赖!我跟你拼了!”两人扭打在一处,桌椅翻倒的声音、咒骂声、刘仆妇的惊叫声混在一处,整个醉梦楼瞬间乱成了一锅粥。
红袖在二楼听得真切,指尖的琵琶弦轻轻颤动——她等这个机会,已经等了三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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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个要解决的,是当初按住她的仆妇。那仆妇总爱欺负新来的姑娘。红袖摸清了仆妇的习惯,每天傍晚都会偷偷去后厨偷酒喝。她提前把草药碾碎,混进了仆妇常喝的那坛劣酒里。
不出半月,仆妇就开始浑身无力,脸色蜡黄,咳嗽时还带着血丝。鸨母见她没用了,又怕她的病传染给客人,便把她拖出醉梦楼外街边,任由她们自生自灭。红袖站在阁楼上,看着仆妇可怜的模样,眼底没有一丝波澜,只轻轻摸了摸掌心的疤,这是第一个。
接下来是那个王老。红袖知道他每月初五会来取银子,还特别喜欢喝她泡的桂花茶。那天,红袖特意穿了件素色的衣裳,把自己打扮得楚楚可怜,端着泡好的桂花茶走进包厢。王老见了她,眼睛都直了,伸手就要搂她,红袖顺势躲开,把茶递到他面前:“王老,这茶是我特意为您泡的,您尝尝。”
王老毫不怀疑,端起茶一饮而尽。没过多久,他就觉得头晕目眩,肚子里像有无数只虫子在啃咬。他想喊人,却发不出声音,只能眼睁睁看着红袖走到他面前,“王老,你还记得这钗吗?”红袖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刺骨的寒意,“我父母用命换的钗,你却用它换了我的命。现在,该你还了。”
王老想要求饶,可喉咙里只能发出“嗬嗬”的声音。红袖看着他痛苦地倒在地上,渐渐没了气息,她把王老散落在地上的外袍、帽子捡起来叠好,又用干净的帕子擦去他嘴角溢出的涎水,连地上溅落的几滴茶水都仔细擦得干干净净,没留下半点异常痕迹。
做完这一切,红袖对着铜镜理了理发丝,把方才因紧张而绷紧的神色,换成了几分慵懒的嗔怪模样,这才往包厢外走。
守在门口的龟奴见她出来,连忙躬身迎上来,压低声音问:“红袖姑娘,王老他这是……”“还能是啥?喝多了睡死过去了。”红袖半倚在门框上,故意朝包厢里瞥了一眼,语气带着点无奈,“刚才还跟我念叨生意上的事,转眼就趴在桌上不动了,他那暴脾气,谁敢吵醒他?”
龟奴陪着笑点头,心里却犯了难,总不能让王老一直睡在包厢里。红袖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,顺着话头往下说:“方才王老醒酒时还说,今日得早点回府,免得他家夫人又跟他闹。你们找个手脚稳当的兄弟,帮他把外袍披上,送他到府门口就行。”她顿了顿,又补了句关键的话,“对了,王老说怕夫人看见他醉态,到了门口不用叫门,让他自己醒醒神再进去就行,你们送完就赶紧回来。”
这话正好解了龟奴的燃眉之急,他连忙应道:“姑娘放心,我这就去叫阿力来,他力气大,送王老最稳当。”说着就转身往杂役房跑。
红袖看着龟奴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,立刻将假装在外面送茶水的小杂役叫进来。
“快,换衣服。”红袖把叠好的王老的外袍、帽子递给他,又从袖袋里摸出烟粉,在小杂役下巴上快速扫了几下,画出淡淡的胡茬阴影,“把帽子压低点,走路时弯着腰,别说话,阿力问就点头就行。”
小杂役手脚麻利,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换好了衣服,连王老的靴子都套在了脚上,幸好小杂役的脚和王老差不多大,加上外袍宽松,从背后看竟有几分相似。刚换好,外面就传来了龟奴和阿力的脚步声,红袖连忙把小杂役往包厢里推了推,自己则走到门口迎着:“阿力来得正好,王老刚醒了点,还有点无力,你们扶着他慢慢走。”
阿力跟着龟奴进来时,小杂役正“醉醺醺”地靠在桌边,头埋在臂弯里,帽檐压得极低。阿力也没多想,上前架住小杂役的胳膊,半扶半搀地往门外走,龟奴则跟在后面帮忙提着王老的行囊。红袖站在门口看着他们走远,直到身影消失在楼梯口,才松了口气。
接下来的几个时辰,红袖像往常一样在自己的房间练琴、刺绣,偶尔有姑娘来串门,她也应对得从容自然,没人看出半点异常。直到深夜,醉梦楼的客人都散了,龟奴和杂役们也大多回房歇息。
红袖趁这时候,早已按约定,让小杂役带着铁铲和粗布麻袋在门口等候。两人轻手轻脚地把王老的尸体装进麻袋,扎紧袋口后,小杂役扛着麻袋走在前面,红袖提着一盏蒙了黑布的灯笼跟在后面,沿着后院的僻静小路往后门走。
出了醉梦阁后门,两人趁着月色往城外走。乱葬岗在城郊的荒山上,平日里少有人来,只有野狗在夜里发出零星的嚎叫。小杂役把麻袋放进提前挖好的土坑里,红袖则拿起铁铲,和他一起往坑里填土。泥土一铲铲落下,渐渐把麻袋埋得严严实实,最后又在上面铺了层枯树叶,看起来和周围的地面没什么两样。
“回去后把王老的衣服烧了,别留下一点痕迹。”往回走时,红袖摸出一块碎银递给小杂役,声音压得很低,“往后有人问起王老,就说‘好几天没见他来楼里了’,别的别多嘴。”
小杂役攥着碎银,用力点头。他知道,从今夜起,那个总在醉梦阁作威作福的王老,彻底消失了,没人会知道,他不是“醉醺醺回了府”,而是成了乱葬岗里的一抔黄土。
次日清晨,醉梦楼里果然有人议论:“昨天阿力不是送王老回府了吗?怎么今天没见他来?”阿力还在一旁附和:“是啊,送到王府门口时,他还挥着手让我走呢,看着挺清醒的。”慢慢的,也有人把王老的死都牵扯到鸨母身上,让得鸨母寝食难安。红袖坐在窗边弹琵琶,听着这些议论,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。
最后,只剩下鸨母。鸨母比王老和仆妇都精明,想让她上钩没那么容易。红袖知道鸨母最在意的是钱,便故意透露给她一个消息:城外有个富商,愿意出重金为她赎身,甚至还要入资这个醉梦楼。鸨母一听有这等好事,立刻动了心,让红袖约富商在楼里的密室见面。
见面那天,鸨母特意打扮得花枝招展,还把所有的卖身契和账本都带在身上,想跟富商谈条件。可她刚走进密室,就被躲在门后的红袖用浸了麻药的帕子捂住了嘴。等她醒来时,发现自己被绑在椅子上,红袖正拿着一把锋利的剪刀,站在她面前。
“鸨母,你还记得我刚来时的样子吗?”红袖拿起桌上的卖身契,一张张扔在鸨母面前,“你掐我的下巴,烧我的衣服,把我当成赚钱的工具。现在,这些都该还给你了。”她先是用剪刀剪掉了鸨母的头发,看着鸨母惊恐的眼神,又一点点剪开她的衣服,就像当初鸨母扯掉她的旧衣裳一样。
鸨母吓得魂飞魄散,哭喊着求饶,可红袖根本不听。她想起父母为了保护她,被乱兵杀死的模样;想起自己在北域颠沛流离,好不容易以为能安稳,却又落入陷阱;想起掌心的痛,想起那些被鸨母折磨致死的姑娘。最后,她拿起当初插进掌心的那支银簪,狠狠刺进了鸨母的心脏。“这是为了我,也是为了所有被你害过的姑娘。”
解决了所有仇敌后,有人慌了神,想去报官,却被红袖拦住了。红袖说:“报官有什么用?这黄金城,谁会管一个鸨母的去向?说不定她是拿着银子,害怕王老家人追责,自己跑了呢。”姑娘们一想,黄金城多的是“卷钱跑路”的人,鸨母平日里那么贪财,之前还和王老打了一架,说不定真的是自己走了?
有人去问街面上的官差,官差听说“醉梦楼的鸨母不见了”,只皱了皱眉,问:“她欠你们银子了?”得知没有,官差便挥挥手:“那你们找她干什么?这城里少个人,不是很正常吗?”甚至还有地痞来问“醉梦阁是不是要换主人”,想趁机捞点好处,没人关心鸨母去哪了,所有人都只在乎“醉梦阁还能不能赚钱”,这就是黄金城的规矩。
红袖烧掉了所有姑娘的卖身契。当姑娘们拿着烧剩的灰烬,看着红袖掌心的疤,终于明白这个平日里温顺的姑娘,早已在暗中为她们铺好了一条生路。
“愿意走的,我给你们路费,让你们去找个安稳的地方;愿意留下的,我们一起把醉梦楼改了,不再做任人摆布的玩物。”红袖的声音不大,却充满了力量。大部分姑娘都选择留下,她们受过太多苦,知道跟着红袖,才能真正为自己活一次。
从此,醉梦楼由红袖主持。她让姑娘们学自己想学的东西,不再强迫她们陪客;如果没有愿意接待的客人,让她来处理,这也就有了刘老爷被戏耍的开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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